沒過一兩天，辰池忽然提出要回京。

旁人倒沒什麽，只是甘怡有點不舍。十五歲以後，她每年見到辰池的時間加起來都未必能滿十二個時辰。她一時露了本相，一針見血地問道：“京中不是有二殿下麽？”

辰池當時已經扮上了男裝的那套行頭，謝雲令在不遠處跟商隊商議行程上的細節。辰池露出淡淡的擔憂的神態，只是警示地看了甘怡一眼，言語間對她毫不設防：“燕爭帝忽然向辰歡城發了聘書和聘禮，想迎娶我入燕銘城，做他的皇後。但我與子琮的感情，他只需稍加打探就能知道……二哥已經幫我回絕了，也退回了聘禮，但我們都覺得，此事背後還有陰謀——說不準是陰謀還是日後的什麽借口，如果處理不好，給了他什麽理由……”她嘆了口氣，“現在的辰臺還不能與燕橋正面相抗。尤其此時施恩城局勢動蕩，一旦我們腹背受敵……”

蒙追月不知愁，道：“三殿下放心，萬一有一天實在處於劣勢，我們蒙家的毒還那麽厲害呢！”

甘怡忙“呸呸呸”道：“哪會有那麽一天！童言無忌，童言無忌！”

辰池露出點笑意，哄著蒙追月道：“蒙家的毒威力太大，真用到戰場上，實在不可控。不到萬不得已，我可不願輕易動用。說起來，小十二，我記得你來施恩城，也是要研究一種□□，對吧？”

“啊，是‘石散’，有施城主幫著，已經小有進展了。”蒙追月點了點頭，“三殿下還記得。”

“自從接到了二哥的消息，我總是莫名惶恐，總覺得要出大事。你也萬事小心。畢竟石散首次見於柳戲，柳戲又發源於施恩城。施恩城中最有可能藏著精通石散之人，他們用毒的手段，也難保不會比你高明。”

蒙追月點了點頭，見辰池越說，就越是一副憂色，便道：“三殿下不必擔心，就算真碰上了用毒的高手，我也能脫身。”

辰池不安地搖了搖頭，長呼了一口氣，皺眉道：“我並不是擔心你沒有手段，只是越說，就越覺得不詳。我的直覺偶爾很準，不知道這次……”

甘怡道：“三殿下，您若覺得不詳，二殿下還在京中呢。若實在……”她頓了頓，覺得辰池實在不可能不回京，於是道：“可要萬事小心。如果您有什麽事，傳消息給我，我馬上就回程。騎一匹快馬，晝夜兼程，不需幾日的。”

辰池聽她前面的話，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，眉頭卻沒舒展開。又聽甘怡說要回去，便拒絕道：“如果我有什麽事，你不要亂了主次，首先辦好你的事要緊。眼下，施恩城這邊，你就要盡快解決。還有孫破，他雖然現在沒什麽壞心思，也最好叫他快點離開。”說到這裏她瞄了眼一臉正直的甘怡，不知為何，忽然苦中作樂，半開玩笑半正經道：“說起來——我夜觀天象，看你仿佛要動紅鸞星，要把握住啊。”

結果甘怡沒聽懂——她幾乎想問紅鸞星是什麽，最後卻覺得這只是辰池的一個玩笑罷了。

倒是施長嵐眼神一亮，仿佛察覺了什麽。辰池恰好已經轉向她，道：“施城主，甘怡在這裏，勢單力薄，少不得請城主多多幫襯。若事情能兵不血刃地解決自然是最好，若不能，還請施城主包涵。不過城主也放心，施恩城亦是辰臺國土，我斷不會看著它生靈塗炭。”

施長嵐暗暗皺了皺眉，心裏有些不滿。辰池當然猜得到她在不滿些什麽，只是那些話，施長嵐自己也能想通，實在沒必要說。

施長嵐向辰池行了禮，道：“殿下言重了，我知道。”

辰池接著又交代了些瑣事，才心事重重地離去了。甘怡看著她的背影，那是個男人的背影，讓她覺得有點陌生，好像半點嬌貴小姑娘的模樣都不剩了。

辰池的背影漸漸不可分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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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池走後，施恩城內安寧的氣氛又延續了一段時間。甘怡還問起過：“剛遇見城主那天，城主似乎是有急事。那邊也沒事了嗎？”

施長嵐答道：“對，當時是有人告訴我，有商隊在城外被屠殺了，我去看了一眼，馬屁還被人動了手腳。可惜，已經……”

她嘆了口氣，“他們再沒出現過。”

於是此事便作罷了。直到三月底，有一夥自稱“沙蛇”的匪幫橫空出世，戰貼直接下到了城主府門口。

施長嵐一看這名字，便暗暗嘆了口氣，心道：“就知道叫什麽沙蛇沙蠍的，在道上遇見了怎麽分得清哪個是哪個啊。叫個沙雕才有特色呢。”

不過倒只是這樣想著，那戰貼依然是仔細看了一遍。沒什麽特別的，除了末尾提了一句：“我知道屠殺商隊的人是什麽人。”

施長嵐這才來了精神。當時恰好蒙追月也在，她便順口提了一句，要請甘怡過來。

蒙追月提醒道：“她最近可是忙著給孫破勸退呢，要是叫她，少不得孫破也跟著過來。”

勸退又是一個被蒙追月誤解的詞，她是說甘怡聽從辰池的吩咐，一直想把孫破攆回穆國去。

施長嵐道：“三殿下已經見過了孫破，沒什麽大事的。”

蒙追月想了想，叫了個人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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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怡到的時候果然屁股後面跟著個孫破。孫破開開心心的，甘怡板著一張臉，不知道又吃了什麽虧。

施長嵐覺得不行，辰池謝雲令在的時候，她滿腦子都是“膩膩歪歪”，他們一走，甘怡和孫破在她眼裏就是行走的“孽緣”。她有點目不忍視。

她把戰貼放到甘怡面前，問道：“甘將軍作何打算？”

甘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，道：“打。”

施長嵐第一反應是在心裏皺眉。但是她倒坦誠，覺得這事不好遮遮掩掩，直白道：“甘將軍是聽了三殿下的想法，想盡快了了此事麽？”

甘怡頷首。

孫破早就自行坐下了，隨口道：“我也覺得，該打一架。什麽事兒啊？”

甘怡：“……”

甘怡終於忍不住怒氣沖沖地斥了他一句：“不要插嘴！”

孫破便噤若蒙追月，乖了。

施長嵐勸道：“我倒覺得，只是發現了一處匪賊，還不至於大動幹戈。打仗畢竟是下下之策，三殿下的意思，也未必是針對這麽小的事來的。”

不過提到審度敵我，行軍打仗，不涉及社交，甘怡並不那麽好糊弄。她知道若此事牽涉廣了，不是小打小鬧的事，搞不好就要在施恩城開戰。沒有哪個城主喜歡自己的城池變成戰場，施長嵐不願意動兵，也情有可原。於是她運用起自己淺薄的社交手段，斟酌著道：“哪怕不打，也要防患於未然……”

這話倒在理。甘怡尚未組織好一套委婉的辭令，施長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。甘怡是說，哪怕對方只是普通的匪賊，如今還是要小心為上，應當帶著一隊人馬去，以防對方背後真是某個心懷不軌的國度。至少不能像施長嵐上次那樣孤身前往。

施長嵐嘆了口氣，想了想，道：“甘將軍說的也是。我身邊有兩位守將，五千兵馬，可以借將軍一用。”

以施恩城的規制，守兵應有三萬之數。如今只肯派出五千……孫破眼神一閃，飛快地瞟過施長嵐。

五千是個很微妙的數字。若在大戰役中，配合大軍，用作數次交替沖鋒是綽綽有餘，但此刻沒有後援，五千人馬，要麽只能急行自保，要麽只能破釜沈舟。施長嵐做此打算，明顯是前者，明顯與辰池急於解決施恩城事端的態度不同——不知是辰臺這些州郡的權利太大，施長嵐竟敢罔顧皇令，還是她單純出於謹慎，生怕人數太多，打草驚蛇。

甘怡明顯也想到了，難免皺了皺眉。但讓她再問施長嵐要兵，她也做不出來。於是只好道：“好。多謝施城主。”

施長嵐頷首道：“甘將軍不必客氣——說實話，我不太希望施恩城卷入這樣那樣的爭端裏。五千人數不多，甘將軍想來不很痛快。但若這個匪幫‘沙蛇’背後的確另有其人，施恩城也必將傾力相助。”

她肯這樣坦白地說明，已經出乎甘怡意料了，連孫破也若有所思。蒙追月圓場道：“是嘛，先少派些人去刺探一下。”

甘怡剛才沈迷正事，這才想起來還有個蒙追月。聽她這樣說，剜了她一眼。

最近這蒙追月滿口施城主施城主的，眼下又這樣說，生怕人不知道她胳膊肘往外拐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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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甘怡領著五千人出城去了。

只是，這次還沒動手，就已經成了她最心累的一次領兵。

“你跟著幹什麽？”她口無遮攔地問孫破。

孫破無辜兮兮：“城主府只有兩位將軍，如果兩位都跟著你，府裏留我一個跟著施城主，誰放得下心？所以我跟你出來，留一個他們自己人在城主府，皆大歡喜嘛。”

孫破和施長嵐是皆大歡喜——甘怡自己卻要受罪了。她嘆了口氣，而木已成舟，她便不再爭辯什麽了。

這一次跟著他們同行的是一個叫姜長江的年輕人，性格沈默寡言，一開口卻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。因此孫破之前曾拍著他肩膀問甘怡：“看！他像不像你跟我一半一半！”

甘怡全然不想給他面子，冷冷道：“不像。”

姜長江狀似拘謹地、狀似一本正經地說道：“不，不像。你們不一樣高，也不一樣胖瘦，怎麽切分都拼不出來個整人。”

孫破當場沒接上話。姜長江心滿意足地笑了。

而甘怡一個寒戰從腳底竄上頭頂。

連孫破都接不上嘴，她拒絕跟這樣的人說話！

·

這位姜長江年紀雖輕，卻已經是施長嵐的左膀右臂了。他出身於施恩城的望族，從小就被送到城主府裏。但施長嵐近些年才回府，兩人並不算青梅竹馬——蒙追月是這樣說的。

不過青不青梅竹馬的，對甘怡來說，並不緊要。她已經決定了，不跟這位能一句話讓孫破都啞口無言的可怕的人類做任何閑聊。至於孫破，他雖然被姜長江打敗了，卻也高居甘怡心目中“不想跟他說話”榜單第二把交椅，蒙追月又留在了城主府，因此，甘怡除了問姜長江一些打仗的事，幾乎一路無話，只埋頭研究起施恩城附近的地形和匪幫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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